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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重現的玫瑰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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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宇當真去了一趟家樂福, 隨後又走進隔壁電子城,買到了一切他所需要的東西。他躲進公共廁所隔間裏,把東西在身上一一藏好, 同時在心裏做好了全部計劃。這個計劃在他與鄭誠舟談完話的那天夜裏,就已經慢慢成型了, 如同一根長箭, 逐漸閃出鋒芒, 最終將他釘死在了那個宿命的節點上。

直到走出公共廁所,秦宇始終表現得十分鎮定,剛剛在電子城裏購買錄音筆時, 他還記得跟老板討價還價。老板要價八百八, 秦宇確實還剩八百來塊錢,但他砍價說,五百。老板連續擺手, 五百不行,要賠本的。秦宇說, 六百。老板說, 不行不行,再加點。秦宇心裏一片安寂, 想到他留下幾百塊錢,還要做什麽呢, 不如讓老板賺了去,起碼有一個人能夠獲得高興。於是他準備八百八原價買下,老板卻開始發虛,把秦宇的面無表情誤解成了心有不耐, 生怕這個客人轉身走了,於是皺著眉點頭, 六百就六百吧,東西你拿上。

秦宇徑直走到廣場附近,聞到了糖炒栗子飄來的香味。他拿出手機確認時間,現在是傍晚五點四十五,按照計劃,他開始編輯短信,簡短的一行文字,很快打完了。秦宇沒有按下發送,他暫時關了短信頁面,給陳新月撥過一個電話。

只響一聲,電話接通了。陳新月停了幾秒,問:“怎麽了?”

秦宇說:“沒事,我……”

陳新月問:“你在哪裏?”

秦宇沒有說話。

陳新月說:“秦宇,你這兩天狀態都不太對,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?”她又接著問,“你在超市嗎?你買到胡椒粉了嗎?”

秦宇說:“買到了。”

陳新月說:“那你回來吧。”

秦宇說:“我,在等糖炒栗子。這一鍋栗子還沒有好,不過快了,我再等一下,新炒出來的栗子好吃。”

陳新月說:“你的聲音不太對,秦宇,你什麽時候說話這麽溫柔了。”

按照往常對話習慣,秦宇準會回嘴,我一直說話這麽溫柔,我暖男一個啊。他完全可以料想出這樣的話語,但是他再也裝不下去了。

秦宇嘴角不自覺向下走,嗓子也啞了:“我只是,忽然想到我媽了。”

陳新月便沈默了。

秦宇說:“這兩天,我動不動就會想起我媽。做排骨要用油煎一下,然後加熱水,這樣燉出來更好吃,我媽以前就是這麽做的。我小時候給宋浩宇做紅燒排骨,看了一眼菜譜我就會了,宋浩宇還誇我厲害,其實我不是從菜譜裏學來的,我媽每次做排骨,我都很饞,於是每次都偷偷看著……”

陳新月輕聲換了口氣:“秦宇……”

秦宇繼續說著:“我剛上小學的時候長得瘦,個子也沒竄起來,外號叫瘦猴,因為我特別搗蛋,愛惹事。一次我跟鄰居家小孩玩卡片,我贏了他兩張,他不服氣,轉臉叫人把我的一套水滸卡都搶走了,那是我拆了三箱小浣熊才收集出來的。那天我爸在家裏喝醉了,我跟他哭,他反手打了我一巴掌,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。我媽聽到聲音,從廚房裏走出來,在圍裙上擦幹凈雙手。她抄起院子裏的掃把,牢牢握在手中,然後牽起我的手,堅定地朝鄰居家走了過去……我媽向著我,甚至不分對錯,只要我受了欺負,她就要幫我把場子找回來。我過了這麽多年,在社會上遇到了各種不公正,有時候甚至我是對的,我媽卻再也沒法向著我了。因為她死了,她當時就倒在我家客廳的地板上,可是我連拉一拉她的手都沒有。她曾經堅定地牽著我的手,帶著我要回了珍愛的卡片,可是輪到她了,她被人殺害了,我都不敢朝她邁進一步。我多想牽起她的手啊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陳新月說,“秦宇,我知道。一樣的,不管你信不信,我爸就是我的整個世界,不管過了多久。”

秦宇眼眶全紅了,他閉上眼深呼了口氣,沈默著調整自己。

陳新月說:“我從來不對其他人說,因為我覺得他們都不配知道。我會談戀愛,以後也會結婚,有自己的孩子,我甚至會對我媽還有鄭誠舟好一點,但是我爸依然是我的整個世界,這些他們都不配知道。”

秦宇慢慢點了下頭,然後睜開了眼睛。

陳新月一字一句:“所以秦宇,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。”

秦宇握著手機,壓低腦袋晃了晃,然後緩緩笑了一下。擡起頭來,秦宇說:“謝謝你,我要掛了。”

陳新月問:“糖炒栗子好了嗎?”

秦宇說:“我抽根煙,就差不多了。”

掛了電話,秦宇點燃一根煙,然後瞇起眼睛,將剛剛編輯好的短信,定時發送了出去。七點四十,發給陳新月,七點五十,發給孫巍,八點整,發給廖成龍。原本為了保險,應該發給宋浩宇還有他舅各一份,可是秦宇想了下,還是算了,不應該把他們牽扯進來。

而這些跟周大千有過交集的人,這些因為他而受到苦楚的人,都將按照計劃聚過來。盡管他的計劃不盡完美,但是他們都將如期到來,都要如期到來,一起見證最終的結局。

秦宇用僅剩存款的十分之一,叫了輛車。距離古茗茶館還有兩條街的時候,天空下起了雨,司機打開雨刷器,碎罵今年天氣古怪,立秋就零下,溫度低過漠河,隔天就下雨,濕度堪比南方。秦宇沈默地看著窗外,斜斜雨水砸進水坑,行人踮腳匆匆跑過,古不古怪不知道,總之老天爺似乎打算幫幫他的忙。

下車以後,秦宇盯著古茗茶館的招牌看了幾分鐘,茶館占據面前大樓一至三層,木頭招牌像是豎版的牌匾,掛在濕漉漉的墻體上面,上面綠色的書法仿佛水中滋潤生長的青苔。大樓正面有旋轉門,側面也有小門,進入並不困難,剛剛正好瞧見一個路人小跑進去躲雨。

秦宇帶上兜帽,朝大樓走了過去。進門前,他轉頭望向馬路對面,看見了三曲舞廳圓弧形的大門,此時舞廳黯然安靜,街上行人也不見蹤影,只有偶爾車輛駛過,劃開水聲瞬間駛遠了,這全部一切,都蒙在迷茫的雨霧裏。

秦宇進了大樓,順著樓梯往下走了一層,推開厚重的消防門,眼前出現一片地下停車場。停車場規模不大,最多能停百來輛車,地上以清晰白線畫出一塊塊的車位。但是孫巍短信中提到的卻是,地下車庫。秦宇相信他的用詞是無比精準的,足夠精準地定位到周大千跟前,而不是讓他在茫茫車輛中搜索那可疑的一輛。

秦宇繼續向前尋找,快要走到停車場盡頭時,他看到了一塊方形的車庫空間,鐵門高高卷在上面。之前這個空間應該是用於修車的,因為墻壁和地面散落著一些修車工具,門口還伸出了一條洗車專用水管。但此時,這裏面並排停了兩輛車,一輛越野,一輛轎車,都是黑色的新車。

此時車庫裏並沒有人。

秦宇看了一眼手機,六點五十。他把手機扔進垃圾桶,然後停下腳步,靜靜等待著周大千的出現。

他沒有等太久。七點剛過,側邊電梯口傳出腳步聲的回響,隨後秦宇感到自己整個額頭猛然跳了一下。周大千大步走進視野裏,他穿一件貼身黑襯衫,下擺紮進褲腰帶,左臂搭著風衣外套,手上拉著登機箱,右手拎一只大號黑色旅行袋,腳步顯得不緊不慢。秦宇壓根沒打算躲,就站在十幾步遠的位置看著,可是周大千並沒留意周圍,似乎覺得全部事情都已搞定,完全料不到還有人專程奔他而來。

周大千把登機箱放進了越野車裏,把黑色旅行袋扔到了轎車上面,然後他抖了抖外套,披上了肩膀。

能夠看出周大千也在等人,他站在車庫門口,打出了一個電話。然後估計是溫度低,周大千把左胳膊伸進外套袖子裏,隨後是右胳膊,剛把外套完全穿好,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男人從另側電梯一路小跑過來了,到了跟前,沖周大千點頭哈腰的。

秦宇為了聽清他們的對話,閃到一輛停車背後,借著掩護,慢慢向前移動。隱約聽見周大千的聲音問,錢收到了麽。那個穿羽絨服的男人連著點頭,似說收到。然後周大千指了一下那只黑色旅行袋,穿羽絨服的男人連著說了好幾句話,秦宇觀察他們的情態,思路一下子碰出來了,周大千安排這名穿羽絨服的男人把黑色旅行袋處理掉。

那袋子裏裝著什麽?證據麽?秦宇一下子想到了鄭神舟所說那本帶指紋的賬本。

慢慢離近車庫,燈光也越來越亮,秦宇的影子映到墻上,放大了兩圈,好像奧特曼裏緩慢挪動的怪獸。

周大千朝穿羽絨服的男人點了下頭,然後兩人分頭走開,一人一輛,欲要鉆進車裏。周大千開那輛越野,羽絨服開那輛轎車,他首先拎起那只黑色旅行袋,拉開車門,扔進了座位裏。秦宇已經站到了車庫門前,他從地上拾起一把鋼管狀的工具,牢牢握在手裏,閉上眼睛,仿佛母親堅定而溫柔地牽起了他另一只手。

別怕,她說,有人搶走了我們小宇的東西,媽帶你要回來,誰也不能把我們給欺負了。

秦宇大喊一聲,騰撲而上,舉起工具朝那轎車車門砸了過去。玻璃應聲而碎,羽絨服驚得縮回手來,周大千在越野車旁邊驚愕轉頭。

工具脫手,在地上咣咣鐺鐺幾下,一直跳到了墻邊。秦宇什麽也不顧,鉆進車裏就去夠那只黑色旅行袋。

“嘿!幹什麽!”周大千大呵走過來,同時穿羽絨服的也反過神來,立即抓住秦宇的雙肩,把他往外拖。

秦宇緊緊拉住包袋,被他一起拖了出來。地上布滿凹凸不平的碎渣,秦宇在上面翻了個身,仰面躺著,抱緊旅行袋開始拆拉鏈。

周大千走到了跟前,遮住了頭頂的全部燈光。逆著光影,周大千臉色動了一下,秦宇知道他或許認出了自己,在三曲舞廳見過一面。那麽之前呢,更早呢,你又做過什麽?

周大千伸手搶旅行包,秦宇使著勁不撒手,於是穿羽絨服的男的一起幫著拽。最終旅行包脫手,周大千將包拍了拍,又扔回了座位。

秦宇瞬間從地上翻騰起來,再次撲進車裏。

“嘿?你這真是,沒完沒了啊。”周大千指了一下穿羽絨服的男人,“鎖住他!”穿羽絨服的立即反鉗住秦宇雙臂,把他整個人向後拖離了車子。同時,周大千繞到車子另一面,將旅行袋從座位拎出來,扔到了最遠處的墻角。

秦宇使勁望向那個旅行袋,好像盯緊了他全部命運的答案。直到周大千重新走回來,站在了他的面前,身後穿羽絨服的男人揪起他的頭發,迫使他的臉仰高。周大千認真看了兩秒,點了下頭:“的確見過,三曲舞廳那次,跟我搭話的就是你。我從舞廳回去,酒醒之後還特意回憶了一下,看我的房一共三個客戶,年紀都比我大啊。你看的哪門子房?又是怎樣認識的我啊?小兄弟,主要是你長得太年輕了。”

周大千拍了拍秦宇的肩,露出和善一笑:“這麽早就開始監視我了啊?說說吧,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,又是為什麽找上我?”

秦宇直視著他:“舞廳裏,和這次,不是同一件事。”

周大千“哦?”了一聲,望向穿羽絨服的男人,兩人有趣地相視而笑。周大千笑著點頭,再次看回秦宇:“行啊,還分挺清楚。那你先說,這次你找上我是為了什麽?”

秦宇盯著他,眼睛眨也不眨,毫無波瀾地吐出三個字:“宋麗林。”

周大千眼神徒然驟變,手腕一顫,大手從他的肩頭掉了下來。

秦宇清楚,自己已經得到了半個答案。他繼續死死盯緊周大千,從嗓子眼裏磨出話來:“宋麗林,是我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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